鱼颈纹

一叶障目,而后一往情深

同一个人 4

葬礼之后

    萧落是在课堂上知道的。他握着手机的手抖了再抖,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回去。

    然后收到了大舅愤怒又哽咽的语音。

    听到那语调的一刹那,他的手机滑出手掉在桌子上,旁边的人连看了他好几眼。他平静地站起身,把电脑和参考书塞回包,脚跟一转就往外走。台上讲师的话卡在嘴里,只能徒劳地大喊回来,还在上课。那些字眼送着萧落走出教室,直到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。

    萧落觉得骨骼在燃烧,脑子也烫,跌跌撞撞地像是连步子都迈不动。半开的窗户里吹进冷风来,他愕然才发现今天开始化雪了。

    雪化了,高铁班次就该多了。

    他当天下午就买了车票。打电话去请假的时候校务处答应得很轻松,他寻思是大舅打了电话去说明情况。第二天破晓,他踏着晨雾和雪化了之后湿淋淋的地面踏上了北京西的月台。铁轨震动,城市的风貌在后退,他坐在车里,无法控制地想起那天晚上,手里握着花束的少年向来袭的地铁作出的拥抱的姿势。不管在车里还是车外,他都一样无法改变少年的结局。

    父亲的结局。

    他终于伏在膝盖上,在空无一人的车厢里哭出了声。

    他死了啊,父亲死了啊。

 

    老屋子里特别大,即使摆上了灵台、棺材和细细密密的白绸还是显得很空荡。萧落还记得上次回家来给父亲庆花甲之寿,屋子里坐满了人,还有不少逮着人就敬酒的就从没坐下过,吵吵嚷嚷地都是些贺寿的高兴话,父亲的嘴角就没掉下来。如今多冷清,冷得好像暖气都不愿意散出来,冷得好像暖一点他就要忘记父亲已经是一具硬邦邦的尸体了。    

    他在火车上哭得力竭,现在却一点眼泪也没有了。喉咙里堵了肿块,又疼又涩地像被锁进了一个酸奶酪柜,五官里灌满了发涨的疼痛,但疼到了极致却是什么也表达不出来了。他本就不是一个善表达的人,在亲戚眼里他也就是沉默又倔强地在父亲的牌前鞠了三躬,然后就默默坐到了一旁的竹椅上,抱着肩发呆。眼泪在此起彼伏的哭声里一滴一滴砸下来,晕湿了他的前襟。

    头七的晚上都很长,也很安静,只有细风吹过时带起窗帘会有几声响动。大舅沉默着,这是萧落所见过他最难过的时候,第七晚他也是第一个睡着的,萧落甚至没有听到他打一声哈欠。

    一个接一个地都睡过去了。萧落清醒着,他站起来绕着棺材踱步,里面的父亲面色铁青,却还洋溢几丝着富态的神气。他盯着父亲的脸。猛然间就觉得一阵熟悉的能量从门口进来了,不是走进来,没有声音没有图像也没有影子。就像一团漂浮的平静的精神力,不紧不慢地径直向棺木去了。

    和上一次一样,那东西在棺材上停了一会儿,就要离开。萧落直直盯着那处虚空,嘴唇张了张,用气音问了一句。

  “有人在那儿吗?”

 

    萧运海看见他的引路人一顿,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。他转头向四处看,很诧异地看到了儿子,穿着白衬衫,脸在青白的月光里显得无力又脆弱。儿子的眼睛在他和引路人身上巡梭,却不像能看到他们的样子。萧落的嘴唇一动,轻声地似乎又问了句:“有人在那儿吗?”

  “哎,孩子叫我们呢,”他扒拉了一下引路人的肩膀。

    那姑娘摇了摇头,示意他继续向前走。

  “他看不见我们的。”

  “可是他……”

  “他只是感觉到了。”

    引路人斜了下脑袋,视线和萧落的相擦而过。

    不对劲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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