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颈纹

一叶障目,而后一往情深

同一个人 5

死神从我身边经过

    萧落开始失眠,越来越频繁。

    其实也没有开始的说法,他只是做古里古怪的梦,梦里有他熟悉的人,他还能看见很多模糊不清的雾气,听见他们说话。

    父亲的脸,是最为清晰的。

    他站在青白的冰凌下,看父亲走得越来越远,身型从他熟悉的富态变得模糊,最后成为一团的雾气。父亲在说话,嘴却没动,声音像是直接从思考中来;在跟着一个什么人走得越来越远,步子迈动的频率越来越不明显——他的腿已经彻底化成雾了。

    每一天晚上,他看着他,或者说他们——虽然萧落从未看见领着父亲的人,但他觉得一定是有人在那里的——走过一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地方。多数地方是老家的山岗,还有父亲说现在已经干涸但从前还能抓鱼的村后河。萧落能听见父亲唠唠叨叨,说的都是如出一辙的抱怨环境的政府治理的话。

    刚开始萧落还能紧紧跟在他们身边,后来他被落得越来越远,怎么都追不上。他有时还会看见其他人,以雾气的形式赶超他或被他落下,思考的声音在他耳边萦萦绕绕,絮叨些家常的小事。

    他觉得,每一团雾气都在对一个什么人说话。

  “有意思,”室友打了个呵欠,“你可以考虑心理医生。”

    他伸了个懒腰。

  “我是学机械物理的,你不能指望我看出什么玩意儿来!”

 

    然后萧落在他人生的第二十个年头里头一次请了事假。

    室友很嫌弃地瞥了绞尽脑汁写请假邮件的他一眼,马上又回到了游戏里,快得萧落都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睨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对三环内还不太熟,所以当萧落攥着高德地图冲进那家心理诊所的时候,离预约时间还只有两分钟。他几乎是刚碰到沙发垫,一个穿运动鞋的女人就打开了内室门。

 “萧落先生吗?”她扶着门把,“请进。”

 

   心理医生的屋子,在萧落的印象里,都应该像办公楼的样板房,看起来苍白又前卫。里面应该飘荡着不知名的放松神经的香味,学者们穿着光鲜的白领服,脸被妆容修得无暇。

   但这件屋子里坐着一个老人,脸在温柔的橙色灯光里莫名的亲切起来。他斜靠在一把大转椅上,身后的火炉噼里啪啦地燃着,炉旁堆着劈得极不规律的木块,随着热气的蒸腾散发出暖融融的干木头味。

 “坐吧。”老人摘下眼镜擦了擦,“你看着不像很有精神,睡不着?”

 “是的。已经一个多月了。”

    萧落下意识坐在了最松软的椅子上。

   老人拿着一杯茶靠在了办公桌上,示意萧落沙发的右手边是各种饮料,可随意选取。他倒了一杯茉莉花茶,狠狠地灌了一口。

  “愿意聊聊吗?”老人把杯子贴在了唇边。

  “我父亲上个月去世了。”

    老人露出抱歉的神色。“恕我直言,但你看起来并不伤心。”

  “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伤心,”萧落纠正道,“但我睡不着的原因不是这个。”他决定不讲太多。心理医生都是无神论者,而他要说的估计会被列为经典案例。

  “我目睹了一个月前的地铁拿花青年自杀案,在现场。那个男孩死了之后,我觉得有一个什么东西,一团能量或者什么的,感觉非常不对劲。然后我在头七最后一天我父亲的灵堂里也感觉到了。”

  “你觉得困惑吗?”

  “有的,我还莫名发怵。”

    萧落清了清嗓子。

  “您知道希腊神话里的死神吧,穿斗篷拿镰刀,收割然后带走死人的灵魂。我觉得我感觉到的是那种东西。”

 

    他非常小心地盯着老人的脸,然而对方并没有表现出和自己开始说话前不一样的情绪。

    老人盯了他两秒钟。

    然后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,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色的怀表。

  “小伙子,你所描述的感觉非常模糊,我无法明确判断。”老人在衣服上揩了揩手,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我建议催眠疗法。”

    这么快。

    萧落愣一下,不都是先接触病患几次再进入催眠疗法的吗,他一来就上狠的?

   “这么快?”

   “很多时候我们会把催眠作为治疗而非了解事实的手法。但是你的情况够直接,弄清事实就可以达到治疗效果,我们不就省了好些波折吗?弄清楚那是否是死神,你的困惑和恐惧都应该消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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